庄周梦蝶在21世纪初的10年间,这一家简陋的服装市场,却是北大、清华、人大学生们的时尚圣地。
从繁华而杂乱的五道口商区穿行而过,由成府路一路向东,继而沿着学院路往南走上300米左右,便是我大学记忆里的五道口服装市场。它由铁棚加木质的二层简易楼房,加上几百家小隔间状的店铺组成。那时,五道口服装市场还未遭遇拆迁,更未被如今整齐的城市绿地代替。
尽管如此地不起眼,在21世纪初的10年间,这一家简陋的服装市场,却是周边高校—北大、清华、人大、北航、北影、北科大的学生们的时尚圣地。
当年五道口服装市场走的是韩范儿,店主们自诩他们的衣服来源都是韩国大东门,于是碎花的裙子、金丝绒的卫衣,或者版型还不错的仔裤,总会被标上略高于动物园批发市场的价格。那时的通货膨胀并不太严重,我记得,一件写着“super chaos”的棉质T-shirt在2003年的价格是30元人民币,相当于当时北京20个煎饼的价格。
除了中国土著,来五道口服装市场淘宝的还有韩国、日本甚至欧美的留学生。在当时各大高校的留学生里,韩国学生的比例是最高的,他们的皮肤都很好,几乎不长痘,喜欢戴着棒球帽,穿一身棉质或金丝绒质地的卫衣套装。相形之下,日本的留学生更讲究一些,男生会画着细长的黑眉,女生喜欢做一手金闪闪的水晶美甲。
2005年至2007年,是五道口服装市场的全盛时期。不管是工作日还是休息日,这个狭小的简易市场里,总是黑压压一片,人头攒动,摩肩接踵。染了黄发、穿了鼻环的时尚店主们,比往常叫唤得更欢,“大甩卖”或者“新到外贸服装”是常用的吆喝。当然,偶尔有一些气场颇大的店主采取“冷艳营销”,他们默默地坐着打游戏,任由顾客人来人往,我自岿然不动,直到讨价还价的关键时刻,才不耐烦地抬一下眼皮,从嗓子眼里不屑地说一句:“拒绝还价。”
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,和这一座城市里的人们一样,五道口服装市场在学院桥下生存的成本越来越大,店铺的租金直线上扬、服装人工成本的提高、进货渠道的竞争激烈,导致服装的单价越来越高,30元的棉质T-shirt涨到了两倍价格。在电商热浪中,不少年轻的店主选择淘宝开网店,或者索性转行成为公司人。服装市场周边的老旧建筑在不知不觉中默默消失,旁边那家做酸菜炒饭不错的成都小吃吃饭的人越来越少,它默默地不断变换着吸引顾客的招牌—火锅、炒菜,或是烤串……
我已然记不清楚,快消服装品牌zara和HM是在什么时候进入北京的。这两家以流行周期短、价格相对低廉、设计高端前卫为特点的大众高街品牌,几乎在一夜之间风靡了各大高校。校花、班花和爱美的普通女生们纷纷摒弃了五道口服装市场,选择攒上一段时间零花钱,坐地铁去世贸天阶的zara店或者前门大街的HM店“除草”一番。从南门走到新建的二教,总能遇上几个姑娘穿着一模一样的标价为99元人民币的HM碎花吊带裙。更适合学生穿着的则是日本的舶来品牌优衣库,它以其董事长柳井正的大卖场式服装销售文化而闻名,这一品牌通过独特的商品策划、开发和销售体系来实现店铺运作的低成本化,优衣库的甫一进入就在正处于追逐时尚阶段的中国取得了巨大成功。
似乎只是在一夜之间,五道口服装市场没落了。2011年4月的某一天,我从东四环花了将近50元打车来到五道口服装市场,北京出租车当时的起步价是10元人民币。市场里很是萧条,几乎三分之一的店铺都关门了,一些店铺打着大甩卖的横幅,有店主告诉我,五道口服装市场将要搬迁到林业大学隔壁,还将新印制的宣传手册塞进我的手袋。我草草逛了不到20分钟,花了100元买了一件纯色的灰色T-shirt,带着惆怅而繁华的记忆默默离去。
这是我最后一次在五道口服装市场淘货。在出租车里,我看到市场大门那经年不换的白色塑料条布在春日北京的微风里,像飞不起来的蝴蝶,微微颤动着折断的翅膀。